天台宗匠觉光长老圆寂:直面无常
2014年11月16日凌晨,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天台宗匠觉光长老圆寂。天地举哀,缁素同悲。中佛协传印长老亲致唁电追思长老遗风,而祈愿:“觉公慈悲,乘愿再来。” 上海市佛协仰怀长老的电文,感叹长老:“为香港佛教的振兴和发展呕心沥血、摩顶放踵”,深圳弘法寺两序大众更是祈愿“长老之心,愿力久住,往世如烟,不舍众生”。11月22日,香港佛教界将依佛制为长老举行荼毗仪典,并遵长老遗嘱,择吉日举行灵灰撒海游娑婆仪式,并恳辞一切花牌、花圈、挽幛,使奠仪香金悉归弘法利生及公益慈善用途。
觉光长老降生于佛教家庭,夙托慈怀,深悲早现,幼年离尘,披剃具戒。年届二十,由东北南下至香江边,亲蒙宝静长老授法,延续天台教观。在饱受40年代战乱流离苦难之后,躬身全力振兴香港佛教,兴建香海正觉莲社,重组香港佛教联合会,数十年来被推举为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将佛法“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教诫和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之大乘菩萨精神普化于弘法、教育、慈善的长期实践中,使佛法光明普照香江边的这一片热土,令社会同心,大众同德,共同实践生命价值的圆满与超越。
觉光长老积极助推香港平稳回归,并促成了香港六大宗教和合局面。长老更以数十年的努力,坚持不懈推动佛诞日成为香港公众假日。长期以来,东西方文明的价值观在某些层面存在着竞争关系,而在香港这块多元文化共存的土地上,东方文明的价值观显然更为深入人心,并保有长久不衰的生命活力。觉光长老虽已圆寂,但他为这块土地的民众留下了一块久远不会被改变的福田。
人之瞬逝,如彗星流火,惟于己德垂范十方、光照人天,于众生悲深似海、恩重如山者,方能感泣天地,慈济来者。长老一生续佛慧命,为法忘躯。于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广植菩提,长燃慧灯,普渡迷航。
高僧间的互挽辞:千古佛门不随俗流的高风
高僧大德们互致挽词,是千古佛门不随俗流而更替的高风,其间所寄托的,是佛门所寄托的最高生命价值观,意谓:这样,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在太虚大师涅槃之际,守培法师停下了在浩若烟海的佛法海洋中与太虚大师的鸿篇雄辩,书写了感人至深的《挽太虚法师》诗,其文云:
泣向苍天问太虚,如龙似虎孰藏诸?虽知兹土化缘毕,未了何方成佛初?
僧界青年无领袖,中华佛会失南车。从今不得相逢日,可叹人生梦不如!
守培法师与太虚法师
诗中深刻赞叹太虚大师维护中华文明与正法的努力为如龙似虎,而又惋惜大师与这一世界的因缘突然断尽,诸事未得圆满。然而,此方化缘所毕,正是他方世界成佛之初,这是更为辽远宏大的境界。弘法与成佛不仅是关涉宗派和众生的问题,更是对于此方世界和他方世界共同救度的问题。然而,这一切嘎然而止,“僧界青年无领袖,中华佛会失南车”、“从今不得相逢日”,古道悲凉,痛失知音,乃有“可叹人生梦不如”之叹。
守培法师亦名印光,与印光法师在海潮音上关于《一心念佛机的往生论》的雄辩,真可谓千古绝唱,而印光大师不久圆寂,守培法师乃痛陈“沧桑人世多迍邅”,而“而今佛法随潮颠”,作《纪念印光大师示寂十周年》诗,云:
庐山净土得真传,只许弥陀不许禅,莫道意存门户见,须知特有度生缘。
二心不可超三界,一脚何能踏两船?直指人心无异念,宜添祖位续前贤。
西去灵旌已十年,沧桑人世多迍邅!我愧后生知有限,际遇末运苦无边!
往日圣贤遁世去,而今佛法随潮颠!大师不舍慈悲愿,回入娑婆度有缘。
此是敬赞印光法师在其一生的行持中,不仅肩挑净土法脉,更密护诸宗,担当起对于佛教所有宗派的护持工作,“只许弥陀不许禅”不是门户之见,而是“得真传”之所必须。印光大师心里的佛法不是某一宗某一派的佛法,而是佛陀全体的教法;其心里的众生也没有或远或近之别,而是十方世界一切众生。
弘一法师与印光法师
弘一法师更是透彻直陈印光法师“弘扬净土,密护诸宗;明昌佛法,潜挽世风;所摄皆具慈悲,语默无非教化”。因为都是对于人类终生的责任,弘法护法的使命,当然也就是对于“世风”和“社会”的责任,而且,这“众生主义”的责任,远远不同于“种族主义”的责任。
在临欲涅槃之际,虚云老和尚自提了一首“不获知音徒自伤悲”的长诗,文曰:
嗟兹圣脉一发危秋,抛却己事专为人忧。
这个痴汉有甚来由?末法无端为何出头。
向孤峰顶直钩钓鲤,入大海底拨火煮沤。
不获知音徒自伤悲,笑破虚空骂不唧溜。
噫!问渠为何不放下,苍生苦尽那时休!
老和尚将自己的身家命运全盘与众生得度关联在一起,“问渠为何不放下,苍生苦尽那时休”,众生不能被度尽,自己哪怕受再大的苦也不能放下。
虚云老和尚与弟子弥光禅师
虚云长老的学人弥光老和尚圆寂于2008年,这已经是一个后信息时代了,老和尚临涅槃之际叹云:“佛法难得,修行不易,劝汝后人,莫当儿戏”,在这“娱乐至死”的年代,正是切中时弊的一剂猛药啊!最后,老和尚要求“留下肉身,与众生结菩提缘”。在佛法被消费与解构、汉传佛教被质疑为断传承、无成就的当代社会,他让广大民众了解到:汉传佛教传承不断,禅宗修行真实有用。
虚云老和尚的另一位弟子佛源长老,一生坚守宗门,圆寂前这样勉励自己的弟子:“弘法当拼命,宁死莫回头。”
弘法当拼命,宁死莫回头:弥光老和尚与佛源老和尚
他要求弟子,以度化众生的使命为一己拼命的事业,乃至于宁死也不回头。这是高僧大德涅槃之际宏大超绝的志愿和对于众生无尽的悲愿。
视死如生的影响力:心净则国土近
这些悲愿的意义,不仅是大德们自我愿望的完成,更多的是他们所承担的对于整个世界众生的救度之责。世界有战争,他们祈祷并推动和平的到来;众生有烦恼,他们祈愿并直接帮助众生熄灭烦恼;人心有贪婪,他们不仅祈祷,更帮助人们解除贪婪。总而言之,救度众生、使其回归生命安乐处已然成为生命的责任,与生命深深融为一体,永远不能分离。正如妙湛老和尚临终前所留偈言:勿忘世上苦人多。大德们用自己的鲜血将其心中的愿力浇筑为度化众生的里程碑,作为对世界的改变。
在台湾法鼓山,圣严长老为了推动环境和人心的净化,为了改变墓葬对土地的污染和用墓葬对人进行欺骗的现实,积极倡导树葬,并身体力行,咐嘱弟子将自己的骨灰安放在大树的草皮下。长老垂范,迅速在法鼓山形成了传统。僧众和诸位居士纷纷效仿长老,身后将自己的骨灰放到草皮下。树葬公约中规定,不允许在骨灰掩埋处树碑立传。因此,法鼓山的墓园里看不到坟冢,看不到墓碑,没有任何标记,唯有绿树葱葱与可供行人休息的草地。人们脚边地底下所埋藏的骨灰早已与大地融为一体。时隔几年,还要重新翻动草地以安放新的骨灰。圣严长老以特殊的涅槃方式真正推动了世界环保与心灵环保的工程。
大德们乘悲愿而来娑婆,其一生是为众生的一生。救度苍生不仅誓死不回头,更是尽形寿而无有止尽。缘尽作别之时,不仅有遗范垂世,连色身也要洒向虚空大地,与众生结缘。虚云老和尚圆寂前曾要求把自己的骨灰和以面粉、糖、油,搓成丸与水族结缘。而今,觉光长老圆寂前也同样留下遗嘱,要求把骨灰洒向大海,供养水族。
无论生前还是身后,高僧们都用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资源和心血利益众生,乃至骨肉躯体全部奉献众生。他们身体力行,并引导众生共同来做生命之奉献。其良苦苦心,无不是为了令眼前的五浊恶世变成清净国土,并用自己克勤克俭的努力实现从浊世到净土的转变。他们用全部的生命谱写着五浊恶世的净化之歌,书写着“心净则国土净”的实践篇章。
高僧们最后将为大众做什么?——示现涅槃
佛教如何看待死亡?死的价值是什么?高僧大德们用无常演绎涅槃的赞歌!
佛教以不生不死为了脱生死,为什么高僧大德、成就者们都要示现涅槃?乃至佛陀也在世寿八十岁时示现涅槃?涅槃的意义在哪里?
佛有法报化三身,其千百亿化身为度化众生故,常来人间。既然常来,为何还会有涅槃?隆莲法师在《摄大乘论疏略述》的笔记中说:“常”是无懈废,而非无间歇。也就是说,佛陀常来人间,并非永留人间不再离开。就像佛陀和比丘当年常在大众中托钵行化,但每次托钵之后都会离开,然后又再度托钵而来。因此,有间隔而无中断,是佛陀化身常来人间的准确定义。
那么佛陀度化众生为何要有间隔?为何不选择来而不去、毕竟永住?这里有六个原因。第一,佛陀随缘度化,若与一世众生化缘已尽,还要久住,反而有损无益。
第二,佛陀涅槃,是为众生开显无常之理。若不入涅槃,众生便会认为无常并非确定实相,进而产生侥幸心理,试图逃脱无常的威胁,比如误入求长生不死之歧途。然而,在没有获得不生不死之证悟前,任何寿命的延长和对死亡的逃避都不能减少贪嗔痴烦恼对于众生的缠缚。佛陀深知涅槃对于众生的教化意义,故而进入涅槃。
第三,若众生见佛常住人间,便对于修学和解悟佛法不再勤求,以为日后终有机会,从而放逐当下乃至心生轻慢。因此佛陀的涅槃将令众生对佛法生起并保有希求之心,珍惜生命,精勤修行。
第四,若佛陀常住人间,众生容易因数数见佛而心生厌怠,为令众生对佛深生渴仰,佛陀当进入涅槃。
第五,一世界不能有二能仁住世,故佛陀必须涅槃,而后只能示现非佛陀身相来度化众生。
第六,无论哪一道众生,还是获得哪一种成就的修行人,都会因佛陀涅槃而了知无常迅疾,便会谨记涅槃对于生命的无情侵蚀,不再懈怠,从而尽一切力量努力在生命将尽前进行人生的修行,实现了生脱死的意义。
佛陀如此,后世诸高僧大德亦然。他们虽已获得诸方面的修行成就,虽已不同程度地圆满利乐有情、庄严国土的愿力,但最终没有一人不进入涅槃。涅槃的示现,将使后世学人更加深刻地理解无常的无情。涅槃的示现,将提示所有众生珍惜具有闲暇和圆满健康的生命,来进行最有意义而踏实真切的修行,不再虚度此生。
夕阳西下总给人以温柔而深刻的震撼。太阳的光明在临近落山时,以无限的暖意洒遍每一寸的江河。人们在暖意中见证涅槃之美,又在这种暖意中警醒无常之痛。涅槃也因此具有了双重意义:痛苦的意义和欣喜的意义。
人们见涅槃壮美,又见无常迅疾,从而获得积极而为的生命动力。如果个人修行与利乐有情的努力是成功的,则可告慰自心与苍生,没有空过一生,更有可能跨越无常的痛苦,进而获得近趋涅槃的无限美好境界。但若空过此生,生命便在贪嗔痴烦恼的无尽交替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便不见美好,唯存痛苦。
人生短暂,迅如川流,或超越解脱,或深陷缠缚。高僧大德的涅槃时时警醒世人,无常大贼盘踞于每一个个己生命之头顶,只有冲破其对于生命的威胁,才能获得无限的大美境界,才能真正安住在如浴火重生般的涅槃妙境中。
《维摩诘经》云:“有法门名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佛法的一切教化千古相承,无不是灯灯相传,无有穷尽。而自佛陀到历代高僧大德,更以生身之涅槃代代传递着佛陀关于生死最彻底的教诲,印证着生命意义最圆满的实现。
涅槃如近晚的霞光,虽将逝去,但能遍照大地,令万山浸润于生命之火的无尽生机中,令众生普照于生命超越的愿景中,获得摆脱沉沦与缠缚的力量,终究获得不生不死之重生的喜乐。
霞光遍照万山红。于觉光长老圆寂之际,于直面无常哀思之时,更当深刻感恩佛陀与高僧大德所作出的令人震撼、警醒与希冀的涅槃示现,痛念无常,为个己与众生的终究安乐真正担负起生命之责。由此,我们才终将无愧于生一趟,死一场,无愧于山河大地给予我们的恩泽,无愧于亲人师友给于我们的种种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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